陇南文学唐虹触摸历史的背影宕昌纪行
古国宕昌
第一次走进宕昌时已夜幕初临,为了让我和台博士看宕昌的夜景,弟弟特意将车辆绕行,夜色中,车辆驶上一条霓虹闪烁的大桥。桥下有水流动,驱散七月的暑热,一路上蕴聚在心中的焦燥慢慢弥散。
宕昌之所以被称为古国,是因为在据今一千七百多年前西晋永嘉元年,羌族首领梁勤曾在此建立了宕昌国。但是在中国浩瀚的历史中,宕昌国的存在却只犹如沧海一粟,翻遍史书,见之于史册的记载少之又少。即是有,也只是附着于它物,提念一下。最早说到宕昌的《水经注》,也只是在说羌水时提到它“东南流,迳宕昌城东”。没有专门的史传流传,对于古国宕昌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其实要是真的追根溯源,在新石器时代,宕昌这个地方就有人类繁衍生息了。春秋战国时这儿是羌人的居住地。三国时候邓艾父子为伐蜀而过宕境,凿栈道,架渡桥,现如今,“邓邓桥”的传说和古栈道遗迹尚存。宕昌当地的古民族就是羌人。看过《三国演义》的人,应当对诸葛亮六出祈山时战斗中羌人参战的情节有影响的,我看《三国演义》时,觉得那描写虽有夸张,但也说明羌人的勇猛和直率憨厚。至于羌人的聪明和智谋,代表人物传说应当是姜尚。据说,那个在《封神演义》中被描写得神乎其神的姜太公,就是羌人。要是这么说,那么发源于陇右的羌人,在很早就进入中原地区了,不但进入了,还在朝代更替这样的大事上有过杰出的表现。
住在陌生的旅馆内,第一夜,总是难眠的。于是就谈论起一些有关于宕昌的趣事。记忆犹新的是当年地方电视台在播新闻时,一直是按照当地的习惯将宕昌读作“tanchang”,后来有中央电视台的节目组来当地录制节目,编导在录制过程中可能没有与当地的人进行沟通,回去后播出时误将宕昌读作“dangtang”。这本是中央电视台无意中出现的一个错误,这个错误当地人在看节目时都看到了,地方电视台的人也看到了。但可笑的是,地方电视台的人在强大的中央电视台面前失去了自信,本着上面的一切都是正确的精神,立马将中央电视台的错误继承发扬。以后凡是播出宕昌的节目,其名称也一定读为“dangchang”。那段时间,当地的人一看地方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必定发笑。直到后来中央电视台自己发现了这个错误,并在以后再播出有关宕昌的节目时,将其称呼更正为“tanchang”后,当地电视台也跟着重新更正过来。
既然历史上关于宕昌的记载零星不全,那么关于整个宕昌国历史全貌,用各个史料中一星半点的话语来拼凑,所拼凑出的大概是这样的:宕昌本为羌人居住地,公元年,也就是永嘉元年,羌族首领梁勤曾在此建立了宕昌国,都城在今宕昌旧城村和西固所城。到了公元年,宕昌国被北周大将田弘所灭。宕昌国一共存在了年。
没有了宕昌国的宕昌,重新又走到了中央政府远程统摄治理,实际上是酋帅自治的状态了,到“安史之乱”后,宕昌又陷于吐蕃之手,处于统治者地位的吐蕃,将自己的一些习俗强加于被统治者,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宕昌就发生过关于“披发”还是“辫发”的流血事件。但是一切抵触和流血都只是发生在开始,以后漫长岁月中,最初的尘埃都会落定,统治者的强权还是影响了人们的生活,部分羌人在这种影响下慢慢藏化了。所以现在宕昌是即有羌人也有藏民,其实那些当地藏民的血液当中,应当还遗留有遥远羌人祖先的基因成份吧?
第二天下午,在当地友人的带领下,我们去看当年宕昌国城墙遗址。这是目前唯一能看到的宕昌国遗迹。旧的历史正在远去,我们现在只能看到它渐行渐远的背影,这让我感到一种身处历史潮流中的无奈。
走进宕昌旧城区时,已近黄昏。夕阳中,宕昌古城墙遗址以残橼断壁的模样呈现在我们眼前。夕阳下,我用手触摸着这些残垣断壁,心中暗想:我正在触摸的是历史将要远去的背影。也许将来,这些历史的背影终将会消失在现代人急匆匆前行的脚步中。最后,连这堵残垣断壁都会被岁月风化,一切都将化为尘世中的烟尘。我们听到的就只能是些似是而非模糊的传说了,这一切对我们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
但是对我来说,今天能亲眼目睹这历史最后的见证,能在夕阳下亲手抚摸它历经沧桑后的斑驳躯体,应该是一种幸福了。
夜色降临,宕昌的时代广场上,男男女女都正在跳广场舞,个个跳得聚精会神,韵味十足。其中人数最多的一个舞蹈队,正在跳藏舞。舞者跳得很投入,动作也很到位。男性的动作粗旷有力,女性的动作欢快优美。整个时代广场在建设上力求保持当地特有的民族风格。广场的重点应该就是那面文化墙了,整个宕昌的历史都被浓缩成墙上的一幅幅画面,从右到左看一遍,就已从远古的宕昌走进了现在的宕昌。
羊马古城
早晨起床时,天气看起来很平静,不凉也不热,一切都很舒适。刷牙,洗脸,梳头,换衣服。出门后,天气依然是那般平静。太阳还没有出来。吃完早点。向羊马城走去,很快就到山脚下。拾级而上,缓缓的走,徐徐的行。要想到达山顶,就不能急,山路就得慢慢的走。
行至半山腰,太阳已开始灸晒起来。路边有剪子树,折一个枝条,上面掇满剪子果,摘一棵红透了的果子放进嘴里,淡淡的甜。再摘一粒略带粉色的放进嘴里,一股酸酸的涩,让齿舌生津。行几步,又见被绿草隐不住的树莓在那里红红的闪烁着。于是手掌里又多了红红的树莓,攒了几粒后,才一起送入口中,用舌尖轻轻一压,一股柔和酸甜的汁液,顺着舌尖,经由舌根,流进焦躁的喉咙。那个滋润啊,一时间,觉得夏日的骄阳也不那么毒辣了。
刚刚又经历过地震的羊马城山,路上随处可见的是落石。大大小小碎石,路中路边到处都是。行至半山腰,看见几十米外的山崖上,地震留下的隐患正以缝隙状存在着。那令人担忧的巨石,什么时候会和山体分离?不知那时又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会有悲剧发生吗?
站在羊马城山顶,俯视山脚下的岷江,如带,如练。
恍惚间,看见月光静静的洒下,一场已进行了一个多月的战争,走到了一个缓冲时刻,夜色中,山上的战士和山下的战士都正在享受这难得的小憩。只有山上和山下的巡逻队仍然各自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当山下的一支巡逻队行走到今天被我们叫做秦家湾村的地方时,一声驴叫让深夜不再沉寂,虽然只是很单调的一声驴叫,却让这个夜晚不再安静。驴本为平常之物,当地百姓家中大多都饲养着驴,平日用它驮东西的当运输工具使唤。运粪到田里时是苦力,走亲戚时骑它,它又成了脚力。但在这个已进行了一个多月酣战的战场附进,这一声驴叫却引起山下巡逻战士的警觉,这样的深夜,这样的环境下,谁大着胆子驱赶一头毛驴到战场上来干什么?谁又是驱赶毛驴的主人?
悄无声息的前行,近了,更近了,看见了,那头驴,就在那河边。
淙淙流淌的河水,月光下闪烁着碎银的波光。在那河边默默站着的不仅仅只是一头毛驴,而是十几头毛驴。它们原本是属于一个队伍。十几头毛驴都默然的站立在河边,看着自己正在忙碌的主人。那发出叫声,将山下的巡逻队引来的,应当是它们中一个调皮的家伙。
山下的巡逻战士隐藏起来,看着那些毛驴的主人将一桶又一桶清亮的河水驮上毛驴的脊背。然后驱赶着毛驴向羊马城山脚下走去,走到山脚下之后,那些毛驴和人都不见了。跟踪而来的山下巡逻队战士以为自己在这深夜里看花了眼,忙揉揉眼睛细看,还是看不见了。那十几头毛驴和人的队伍就这么悄无声息的从他们眼前消失了。悄悄地,山下巡逻队摸到驮水毛驴和赶毛驴的人消失的山脚下,仔细查看,发现在山脚下有一个很隐蔽的洞口,那些驮水的毛驴和人一定是从洞口进去了。否则,转眼间怎么就会平白无故的从眼前消失?巡逻的士兵回去将此消息汇报后。山下的将领找到了为什么战争久久不能结束的原因。于是就重赏了巡逻的士兵。然后派精兵守在那能通到山上的洞口,使山上的人再也无法取水了。山上无水。虽有干粮也难以下咽。就这样,一头毛驴的叫声结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那是一场发生在元时的战争。那头深夜嘶叫的毛驴即使在那场战争中幸存下来,其肉身的自然消失也已是七百多年前的事了。毛驴若有魂灵,可曾为当时的叫声惭愧?
今天的羊马城依稀还能看见当年筑墙垒寨的痕迹。前城,中城,后城。城内地形开阔平坦,一但有战争,山下的百姓皆上山入城。距内城墙几丈开外的有被称为羊马墙的外城墙,这也其实是羊马城这一名称的来历。
看着这古老的遗迹,忍不住心中感慨。冷兵器时代,一座雄踞于高山顶上的城墙,就可以保护百姓的生命,在危亡时刻扶持国家不倒。在陇南,被称为羊马城的古城堡除宕昌的这个羊马城外,还有两处,分别在礼县和西和县仇池山东侧的牛儿坪。当年,转战中原地区的英雄岳飞被奸臣谗言陷害惨死于风波亭后。吴璘,吴挺还曾带领吴家军凭借这些古老的战略要塞屹立于西北战场,抗击了金兵一次又一次的进攻,守住了宋朝的西大门。取得了“保蜀”之功。
鹿仁村小记
夏日的清晨,阳光还不曾炎热。我们一行人走进鹿仁村,这是个座落在官鹅沟内的村寨。据康熙四十一编修的《岷州志》中记载,鹿仁古称“六忍”,“六忍”十戒规,含有六戒的意思,据说当年元朝的蒙古兵在官鹅沟一带追杀村民,村寨头人前去讲和,从此立下了“六忍”戒规,即见了官兵要忍,见了官家要忍,挨饿受冻要忍,官打民要忍,心生歹意要忍,看见刀枪要忍。后来在明朝的时候有一个叫王玉琏的大将来官鹅沟围剿藏族村民,此人是四川人,将“六忍”读为“lu忍”。被确定为鹿仁则是建国后的事了。
鹿仁村在建筑上有着自己显明的特色,几乎每家都就地取材,在房屋的外墙角镶嵌上鹅卵石。一颗颗光洁的鹅卵石镶嵌在黄色的外墙上,互相映衬,远远的看去,一般浓浓的民族风情扑面而来,夺人眼目,先从视觉开始,然后传达浸润观者之心。这应是从羌族最具特色的石砌房演化而来的一种建筑风格
鹿仁村最早原居民应为宕昌羌,后来因宕昌曾陷于吐蕃的缘故,羌人逐渐被吐蕃人融合,形成一种羌藏融合的后裔
在鹿仁村,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混杂的文化。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最具羌族特色碉楼、石砌庄房,也看到了具有藏族特色的榻板房。还看到了藏族笨笨教的身影。
走进鹿仁村,我和台博士各有自己的目的。台博士主要是对民间宗教信仰进行研究,而我则是为榻板房而来。
我是从一位文友的文章中知道了这些榻板房的。为了这个心愿,特地大老远的跑到鹿仁村来。但是走进现实中的鹿仁村后,我知道自己的这个愿望有多么奢侈了。建造榻板房所需的主要材料是木头,房顶用木板铺就,上面压上一颗颗圆石头。现在,随着森林面积的减少,用来建造榻板房的大木头已不容易获得。又因为大地震后的重建,许多房子都是新建的。新建的房子基本为瓦顶子。
当然还有一些残存的旧榻板房,但是已破烂得不能住人了,只是从外面还是能看见曾经的结构。这些榻板房的建成和衰落也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苗赵生义在鹿仁村绝对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他是这个村子里的村主任,又是本民族里的一名类似于汉民族中的阴阳、法官之类的人物,村子里人去世之后,他都会被请去为去世的人做法,让死者魂灵升天,让活者得到安慰和康健。在过年过节期间,他都要为村子里的每户人家家里行进驱邪祈福活动。
到苗赵生义家时,他首先在大门口用松枝点燃了一小堆火,算是一个简单的迎客仪式。他自己先用火燎了一下帽子、双手和全身,我们也都照着他那样用火燎了一下双手和全身,才走进院子。这是一个具有民族特色的二层小楼,一楼住人,二楼堆放杂物。小院干净整洁。
正在堂屋炕上一边照看孙子一边做衣服的苗赵生义的老婆看到家里来客人了,忙放下手里正在做的针线活计,下炕来招呼我们。她手里正在做的是一件有领窄袖向左开大襟长袖外套,很有民族特色。而她本人身上正穿着一件这种衣款式的白色夏装,外面罩着一件镶边斜襟黑马甲。脑后梳一条长长的辫子,发梢长及上衣下摆。辫子在发根部和辫子梢处都用红头绳扎住。外包黑色头巾。我记得小时候见过外婆也带过类似的被称为“帕子”的黑色头巾。我即苗赵生义的老婆,她头上包的是不是“帕子”,她纠正我说她们自己不叫“帕子”,而叫“手巾”。
在他家里,我们看到了很多具有本民族特征的东西。一顶用整幅熊头皮制成的帽子,帽子上装饰着雉鸡的尾羽。苗赵生义说那是作法事时带的武官帽。最珍贵的是一部苗赵生义家的家传古经卷,其纸质结实柔韧,类似于传说中的羊皮纸。由于年代久远,纸质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淡黄和淡黑。从笔迹来看,经卷的完成,显然非一人之手,其中有两卷经书抄写者的字迹秀雅得让人产生一种对抄写者的联想,猜想这位抄写者也一定长得很是秀雅。部分经卷在每页文字外还加了装饰的四方纹样。经书的文字从外形看,类似于古藏文,但据说又不是藏文。每卷经的第一页都用一幅绘制出来的彩图简要表明该卷经书内所讲述的内容。从彩图上看,整部经卷的内容丰富多彩。有讲述他们崇拜的图腾凤凰山神的,也有讲种植、讲战争的,更有涉及到男性生殖崇拜的,在这种图案中,男性生殖器被夸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贾河的香山寺和马妙音
公历八月,是宕昌最好的季节,满山的翠绿中夹杂着大片大片粉红色、白色、玫红、黄色等各种各样的野花。满山的烂漫。
贾河的香山寺,就座落在这片烂漫中。
香山寺,当地人也叫它崖寺洞。这个名称是因为地形而得的。整个寺院就隐在山崖之中,从远处看是绝看不到寺院的,只能看到完整的山崖。
在一路山花的伴随下,汽车沿着“之”字形的山路向上爬行。峰回路转,渐渐的,路边就出现了一些更艳丽的花,这是一种陌生而熟悉的花,陌生是因为这个地方是第一次来,熟悉是因为这些一路上未曾看到的花,以前曾在什么地方看见过,仔细回想,恍惚想起,以前曾在一些人家的庭院里看见过。那么这些花一定是有人种在这路边的了。车行到无路处,下得车来,面前山崖耸立,抬眼看见在山的缝隙中,一级一级的台级盘旋着向更高的山崖上蜿蜒延伸着。
沿着台级一级级向上行走,就在走行上山的这个过程中,同行的宕昌张泉老师及时的给我们讲述崖寺的历史。他说崖寺最早修建时代是唐代开元年间,后来因为地震被毁掉了。清同治年间重建后,当时建筑面积有约两百多平方米,洞外有两座凉亭,一进三院,有大小房屋二十四间,内有形态各异的神佛塑像五十四尊。他还不忘给我们指看原来地震时留下来的原址旧痕。
行到尽头,看到一个山门,门也不大,门框上一幅对联,两边门扇上各贴一张门神。但上面画的不是秦琼、敬德。其中一个门神手拿一对大锤。张泉老师说着这幅对联还是他写的。我们就问他拿双锤的门神是谁,他说这个就不知道了。我们全被逗乐了,就拿他打趣:也不问门神是谁就写对联也。
我们的到来惊动了看寺的马妙音。忙提水沏茶,招呼我们坐在寺院外的石桌边喝茶。茶罢,自然是要参观寺院的,令人惊奇的是,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一座道观。然后才进到寺院。原来在香山寺佛寺道观是共存的,在同个院子里,中间只是隔了一堵墙。这种情景在别的地方是看不到的。马妙音自称自己是佛家弟子,并让我们看了他的皈依剃度证书。现在香山寺的佛寺和道观的管理都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也就带我们同时参道观和佛寺,并逐一给我们进行详细讲解。
细细看过去,发现道观内和佛寺内的神像、佛像都是新塑的。我们还看到了一幅唐卡,但是已严重损坏。上面除了一两个基本还算完整的人物以外,其它的都已支离破碎,肢体不全了。
然后我们就看到了王道长,他已化为一尊塑像,坐落在道观门外的一个小房子里。房门正对着绘有唐卡的那堵墙,王道士神灵有知,看到那幅唐卡在风吹日晒的历史岁月中一点一点的剥落,会不会很心疼。据马妙音介绍,王道土就是开创了香山寺佛道共存的首者。当据说当年王道士到香山寺时,香山寺已是僧尼全无,佛像凋零。于是王道士就在寺旁建了道观居住,但王道士在修建道观的同时并没有将佛寺损毁,而是将其保护起来。后来的日子里,王道士心怀慈悲,用宽容的心对待香山寺,使它得以重新香火旺盛。所以今天我们才得以看到香山寺。自王道士之后,这一习俗延续至今。香山寺虽然不大,但无论留驻于此的是僧是道,都要肩负寺庙和道观两处的管护之责,不得偏废。后人为纪念王道士的这一功劳,就为他塑了像,这是香山寺独有的。
现在的马妙音也正如当年的王道士一样,以僧人的身份,过着简单的生活,每天管护着寺庙和道观两边的香火。
走进哈达铺
这是一个在红军长征历史上具有特殊意义的小镇。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年的9月。由毛泽东率领的中国工农红军一方面军突破天险腊子口后,越岷山,过施窝、大草滩后,到达宕昌哈达铺。一路历经艰难险阻,长途跋涉后已疲惫不堪的红一方面军约多人,在这里进行了休整。并召开了党中央负责人会议,作出了向陕北进发的决策。这是一个重大决策。因为这个决策,从次改变了中国的命运。建国后,这个小镇也就名扬全国了。
雨中的哈达铺,是一个清凉的世界。在细细的雨丝中,走进哈达铺的老街,恍如走进江南的小镇。青石铺就的路面,两边古老的四扇联开的木板门,木格子的窗棂。
因为雨的缘故,街上行人不多,只是在刚进来的街口上,稀稀拉拉的有小贩在摆摊。再往里面走,街道两旁的房门也多关闭着。我们一行人从街上走过,并没有打破街上的安静。间或有一领小狗的女人走过,小狗和女人一起好奇的看了我们一眼,脚步却只是略略停顿了一下,就又相伴着一起走远了。
沿街两旁枣红色的外墙上,用黑色的墨迹书写着一句句口号。
坚决围死岷州,活捉鲁大昌!
努力扩大红军!
遵守政治纪律,争取抗日群众!
只有苏维埃才能救中国!
工农暴动起来打土豪分田地!
细雨中,走在这个著名的小镇上,细细的看着到街道两边房屋红色外墙上的字迹。我想这一定不是77年前的原笔迹了,但是这些字和句子依然让人感觉到当年的氛围。一支经过长途跋涉,已衣衫褴缕而依然信念坚定的队伍,他们的脚步曾在这条街上停留。然后又坚定的走过这条街。从此,历史因他们而改变了。
这一句句看示零散的话语揭示着小镇曾有过怎样的经历。历史过程总会留下一些充满苍桑的感觉。
单调的叮叮当当声,总会引起外来行人的好奇,这是一种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是一种与童年时代,与小时候的岁月有关的声音。后来随着工业的发达,物质的丰富,这种声音听不见已很久了。觅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进一家临街的铺面,里面正在打铁的是老哥俩。屋子里摆放着一些半成品,黑黝黝的堆在那儿。将一间小小屋子的一半给占领了。
看见他们正在敲打的是一弯快要完工的镰刀,我忍不住问:现在还有人来找你们打制工具吗?他们表情淡淡的一笑,答案是肯定的:有。
当他们锤底下的那弯镰刀已完全成型后,我期待看到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我的双耳并没有听到那声期待中的“嗞啦”声。那是小时候路过铁匠铺时常见的情景。是铁匠师傅在完成一件东西后必须进行的一道程序。小时候看热闹不知道,长大后才知道那叫“淬火”,只有经过淬火的铁器才无比坚硬。就可以正式使用了。
只见打引锤的弟弟又将那块在我看来已完全成型的镰刀重新放入煤火中。哥哥继续和我闲谈,被煤烟薰得黑糊糊的脸上泛着笑容。他说,他们家打铁的手艺已传了三代了。从他们的爷爷起就在这儿打铁,后来是父亲,再后来就是他们哥俩了。我问,你爷爷打铁也是在这间铺子里吗?哥哥很肯定的回答,就是。我笑了笑。心想,那他们的爷爷也一定看见过红军走进这条街的情景了。就锲而不舍的问,那你们的爷爷在吗?话说出口,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这老哥俩看着也五、六十岁的人了。他们爷爷的年龄,也一定一百多岁了,那肯定已不在人世了。但是我还是抱着一丝的侥幸,满心希望听到一个奇迹。但是奇迹没有发生,爷爷过世的很早,老哥俩自己也没有见过爷爷,关于爷爷的一切都是听他们的父亲讲的,而且父亲现在也已过世了。
带着遗憾离开铁匠铺,听着身后又响起的叮叮当当声,我还在徒劳的思考,当年,当红军走进这条街时,他们的爷爷是否正如他们今天一样,正在打制着铁器。整休的红军,是否也曾请他们的爷爷给打制过大刀之类的武器?
邮政代办所,又一个临街的门面,不同的是里面带着个小院。当年已走得筋疲力尽的红军,决没有想到这条小街边的一座房间里,在那随意堆放着的报纸中间,就放着决定他们今后命运的报纸。那只是当时跑得有点急的邮政代办所的工作人员随意丢弃在那儿的。
关于那张决定红军命运的报纸,现在也众说纷纭,最普遍的说法是《大公报》,但是也有人说是其它报纸,如尹韵公就曾在《《大公报》与红军长征落脚点之研究》中论述到,红军当时所看到的还有可能是《山西日报》或其他国民党报纸及其传播物。这里为什么又出来了一个其他国民党报纸及其传播物呢,因为在《杨尚昆回忆录》中是这样写的:“在哈达铺,我们才知道陕北有刘志丹的部队,有一块根据地。当时,我看到两个材料,一个是国民党政府发的布告,说刘志丹“匪徒”在三边地区活动,政府正在“围剿”。聂总先看到的,马上报告叶剑英,并且把布告揭下来送到毛主席那里。另一个是我在老百姓家里看到的一张油印的红军传单,上面有“红军占领中心城市的伟大胜利”这样的话。……此外,从当时收罗来的国民党区域的报纸上也证实国民党军队正在向陕北红军刘志丹部进攻。”
当这份报纸送到毛泽东委员的手中时,他是怎样一种心情?绝处逢生,看到了希望?
他曾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他这星星之火看到另一个星星之火的消息时,那感觉一定是很温暖的。这种温暖将草地、雪山带来的寒气一扫而光。于是他立马推翻了八天前在俄界做出的到东北去,到俄国边界去的决定。新的决议出来了。
经过一番大休整,红一方面军变成了陕甘支队。当两缕星星之火相聚后,更多的星星之火就开始向他们奔扑而来,而这些星星之火,从此就以陕甘为跟据地开始向全中国燎原了。
一张报纸挽救了一支军队,一支军队改变了一个国家,这看似偶然,其实是必然。运用唯物辩证法来说,必然存在于偶然性之中,没有脱离偶然性的纯粹必然性,必然性不是孤立存在的,它通过大量偶然性表现出来并为自己开辟道路。而偶然性体现并受制于必然性,没有脱离必然性的纯粹的偶然性。偶然性是必然性的表现形式和补充。凡存在偶然性的地方,其背后总是隐藏着必然性。再就是必然性和偶然性在一定条件下可以相互转化。由于事物范围的极其广大和发展的无限性,必然性和偶然性的区分是相对的。在一定条件下,偶然性可以转化为必然性,必然性也可以转化为偶然性。
座落在哈达铺小镇上的关帝庙,已不是一座普通的关帝庙了。当年红军在这休整时,在哈达铺关帝庙院内召开了团以上干部会议,毛泽东就部队整编、挺进陕北等问题。在会上作了重要报告。当红军红离开哈达铺时,一定是满怀兴心的。
走进关帝庙,看到大殿上关公依然稳坐在那里看《春秋》。那是一种已被神化了的,千古不变的姿势。右手抚须,左手举着据说是《春秋》的书,一张赤红的脸微微左侧,注视着左手中的书。看前眼前的关公,我在想,关公到底有没神灵,如果有神灵,那么他的神灵又是否知道?当年,那些在他的塑像前慷慨激昂的青年人,虽然赤脚穿着草鞋,看着一个个面黄肌瘦,却是决定中国历史的一群人。那些人慷慨陈词,激昂的神情是否令他回想起自己当年温酒斩华雄,过五关、斩六将的状举。如果没有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那么,他的一生就毫无瑕疵了。这个关帝庙,关公已待了年了,关公是孤单的,因为当年那些年青人来了又走了,留下的依然是关公自己的塑像。好在还有关兴,周仓的塑像伴随着他一起守在这座关帝庙内。
红军来了又走了,关公还是那关公,中国的历史却从此天翻地覆了。那些年轻人,没有重蹈关公的覆辙。
土司世家
在见到马惠兰之前,我有过很多种关于她的想象。其中最多的想象其实是受电影中那些女土司形象的影响。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强悍,说话时言语犀利干练的女人。但是面对现实生活时,才发现一切都和电影中的大相径庭。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
车到目的地,下车后,我急急的张望,找寻电话中描述的住宅小区大门。同行的宕昌友人向不远处的人行道走去,那儿站着一位身着白裤粉衫,远看身型约四十多岁的妇人。友人回头,发现我没有跟上来,而是已向小区大门走去,即唤我回来,告诉我,那边人行道上所站立者,就是我电话中已约好要拜访的宕昌最后一位土司马培德的女儿马惠兰。我很讶异,这路边所站之人就是汉伏波将军后裔,宕昌最后一任土司马培德的女儿?
这与心中所设想过的任何一个形象都不相符合。这个表面看似柔弱如凤仙花般的美妇人,即是辖治宕昌几百年的马土司家族的后裔?来之前已听友人介绍过,马惠兰本人也曾历任贾河乡书记,宕昌建设局局长、宕昌县政协副主席等职,现已退休多年。按说她年龄已经很大了?但是眼前的人显得那么年轻。边想边走,转眼间,已走到近前,只得将诸多的讶异压在心底。
走进宕昌,凝眸它历史的背景,马土司家族是宕昌历史无法绕过的一个话题。
纵观陇南历史,直到年“改土归流”之前,宕昌这个地方一直归马土司家族所管辖。而这马土司家族据说原是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裔。历经迁徙最后居于宕昌。而马援的先祖则是战国时赵国将军赵奢的一支后裔,因赵奢爵号为马服君,所以后代中即有以爵号为姓,改姓马了。
据马土司家谱记载,宕昌马土司家族做为马援的一支后裔,是从元代始祖马纪又开始建功立业的。到了马纪的儿子马珍时,已是明朝初年了。在洪武四年时,马珍被朝庭封为宕昌当地的土司,并且可以子孙世世承袭。这之后马土司家庭又历经了朝代的更替。风雨飘摇之中,世事无常。但是马土司家族一直坚守宕昌这个地方。这其中又不乏杰出之辈。兄死隐名代兄为家族建功立业的马虎蛮,使家族政治地位再次得以升迁的马应龙,在家族中“光前启后”,被康熙皇帝赐以御书“功高卜世”匾额的马国栋。虽没有正式担任土司之职,但在社会上和家庭中却享有土司之实的马任远。还有家族中的才子,字云峰的马逸姿。以及后来的马乾、马承烈、马呈瑞,到最后一任土司马培德。
特别是马呈瑞。做为马土司家族中唯一的女性土司,更是值得一提。这位被宕昌民间盛传的女土司,在我的感觉里具有《红楼梦》里探春的性格。她原是马承烈的侧室,字兰卿。生于年,娘家姓张,祖籍湖南长沙,因为父亲在今漳县、武山一带为官,就将子女家眷接来同住。兰卿十九岁时嫁到宕昌成为马承烈土司的侧室。当时马承烈已有正室杨氏,系现甘南卓尼杨土司的女儿。想来作为土司的马承烈不但有文采,而且人采一定也长得不错。因为卓尼杨土司为了将女儿嫁给马承烈,还承诺将自己的属地山角坪、武坪作为女儿的陪嫁转赠给马承烈。所以在卓尼杨土司的女儿嫁给马承烈后,原属卓尼杨土司的山角坪、武坪,从此就归属宕昌马土司家了。但是当张兰卿嫁到马土司家,成为马承烈的侧室时,家大业大的马土司家也已如《红楼梦》中所说的,家道中落,“内囊也尽上来了”。当时家事虽说名义上是由正室卓尼杨氏管理,但因杨氏年事已高,更兼人忠厚老实,所以实际上是二位总管说了算。之所以说张兰卿具有探春的性格,是因为她嫁到宕昌后,目睹马土司家的现状,就如探春管理大观园一样,也进行了一系列开源节流的改革。在开源方面,首先将百亩祖田出租给佃户让其耕种,利用水源建了水磨,建起了油房,增加家族收入。在节流方面,则是谴散了家中多余的人工仆役,以减少支出。这样兴利除弊的干了三年之后,也就是兰卿21岁时,马土司家的情况又开始好转起来了。但对于马土司家来说,美中不足的是兰卿嫁到马土司家之后并未生育。当然这也许不是张兰卿的错。因为正室杨氏也一直没有生育,这也许就是张兰卿能成为马承烈土司侧室的原因吧。张兰卿嫁来后,虽然帮马承烈振兴了土司家业,但还是没有为马承烈生下儿子。所以就收了养子马培德。年马承烈去世时,其养子马培德才刚9岁。第二年春天,兰卿带着10岁的马培德回武山娘家探亲。这是精明的张兰卿所犯的一个极大的错误,因为这时候,马承烈新丧,土司一职还未有人承继。张兰卿回娘家探亲,而且在娘家一住就是几个月,留下年事已高,且为人忠厚老实的正室卓尼杨氏主持家庭事务。8月份,当张兰卿带着养子马培德从武山回到宕昌时,发现自己不在宕昌的这几个月里,家中已物是人非,发生了重大变故。
原来就在兰卿不在的这几个月内,马承烈的一个远房堂侄马继贤以50俩白银买通了岷县衙门的稿房主办人冯统三,得到岷县衙门批文,由马继贤以马承烈儿子的身份继承土司之职。面对已成事实的格局,聪明的张兰卿自知以一已之力去抗衡是无异于以卵击石。一番权衡之后,张兰卿做出了一个聪明的决定,带着养子马培德和二位心腹女仆上了兰州。到兰州后,她一面供养马培德上学,一面告状。这场状一告就告了10年,一直告到清朝都结束了。到了年,已是民国5年了,才收到由省政府转发的北京政府批文,批文上说到依旧例“夫丧妻继”。张兰卿一拿到批文,立即就赶回宕昌,但是她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三角坪,武坪。因为在兰州的这几年,她听到马继贤为了从中收款以肥私囊,默认三角坪、武坪的属民种植大烟,炮制鸦片。所以她回宕昌后直接就去三角坪、武坪进行现场禁烟。直到禁烟结束后,才回到宕昌的家中。她的禁绝大烟行动,得到当时甘肃省政府的嘉奖,不但给她授予了一等金狮,二等金色,三等嘉禾奖章各一枚,当时的省督张广建还为她亲笔题写了“惠敷粉社”的匾额。10年后,马培德学成归来,张兰卿即将土司之职让与养子承继,自己则告退休养。
其实关于张兰卿在继任土司后使用马呈瑞这个名字,我感到有点好笑。因为马继贤的父亲就叫马承瑞。所以,她起这个名字,可能并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名字吉祥,恐怕还有报夺位恨之意吧?
走进马惠兰家客厅,落坐。客厅窗外摆放着很多绿色盆栽植物,有开花的,有没有开花的,都长得蓬蓬勃勃,精气神十足。这些植物的点缀,让整洁的客厅在夏日的早晨充满了清凉。
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最后一任土司马培德去世时,马惠兰才刚八岁,她只记得父亲虽然性格开朗,但又是一位个性特别刚强的人。破四旧时,土司家庙中的一切被毁坏,马培德自己又被作为反动土司和反动宗教人物被揪斗,一气之下他当场就口吐鲜血,从此就病了,几个月后就去世了。父亲去世后,家中的照片等物也被烧毁,所以现在遗憾的是,我们再也无法一睹这位宕昌最后一位土司当年的风采了。
随着父亲的去世,马惠兰自己的厄运也就来了。文革开始后,学校里不准她加入红卫兵,再后来,被学校里勒令退学。全家被遣送农村进行劳动改造。
坐在她的身边,听她温言慢语的讲诉,温柔的话语如清亮的丝线,将往昔的日子慢慢连缀起来。
讲述到因为她的父亲,因为家族出身带给她的种种遭际时。没有伤心的痛哭,没有失落的叹息。眼前的她,言语温柔,态度温存。让我觉得,在家族和个人都遭际了很大的起伏和磨难,历经种种世事苍桑之后,她依然是人淡如菊。往事的伤痛细节,已随着岁月悄然而逝。
市创研室供稿
监制:李水玉编辑:焦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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